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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3/24 19:02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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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月7日上午8点13分,距芮雪失联,已过去17个小时。村长家的玉娟打来电话,说人在池塘边找到了。大伙正在水井旁休息,还没听完就急忙挂断,相互吆喝着去迎接。帮了这么久的忙,按照惯例,理当讨碗酒吃。

这不是芮雪第一次失踪。年9月15日上午,芮雪出门买调料,迟迟没有归家。

刚开始,老伴郑峰并未担忧,大女儿家离得近,只消几分钟脚程便可到达,二女儿则稍微远了些,在沿着国道4公里开外的丁湖村,村里唯一的小卖部恰在国道旁,妻子平日间很少走动,想来是临时起意,去了二女儿家。

下午4点,妻子仍然不见踪影,郑峰这才察觉不对劲,跑去大女儿家,没找到,二女儿也在电话里直摇头,表示没见过母亲。为保险起见,他还联系了县城的小女儿,依旧无果。

大女婿华子挨家挨户地询问,却没人注意到芮雪的行踪。乡邻们自告奋勇,集结起十几号人,四散搜寻。他们猜想,芮雪应该是在小路上被绊倒了,被拐走的几率不大,毕竟,没谁会对穷老太太下手。

另一边,二女儿也行动起来。丁湖村背靠林场,道路两旁布满坟包,杂草和荆棘丛生,当地人也有意放养,点缀些生气。

两路人马沿着道路排查,把田地都翻了个底朝天,没找到任何线索,眼看就要逼近升金湖,众人生出不祥的预感——这是个大湖,占地.8平方公里,横跨七八个乡镇,别说一眼,多少眼都看不到头。要是真寻了短见,即便能找到,尸体估计都烂了。

湖边密布的阿齐苔草足有半人多高,人们麻木地踩倒这些路障,谁也不知道下一脚是湿土还是水洼。一阵大风袭来,几头白鹤飞掠而下,猛地扎进草堆,怎么瞧都不见踪影。

窸窣声惊醒众人,他们这才发现——太阳快要落山,而随着光线不断暗淡,搜寻难度会越来越大。不敢再心怀侥幸,华子赶紧掏手机报警,带郑峰先行回家,其他人则继续寻找。

爷俩老远就瞧见一个身影,看模样像是在门口蹲着。华子以为是警察来了,郑峰则笃定那是失踪的妻子,他们边叫喊着边走到近前,果然是。“你蹿哪儿了?我以为你没了。”郑峰带着哭腔,忍不住发颤。

芮雪佝偻着身子,一言不发,像是从小竹凳上长出来的。“你!”郑峰气得扬手要打,华子赶忙阻拦,放缓语气问道:“妈,到底发生什么了?”回应他的是不明意义的嘟囔声,一旦追问便没了下文。

直到小女儿打来电话,事情才水落石出:芮雪竟去了趟县城。原来,小女儿忧心不已,她赶到汽车站,举着照片逢人就问,还真找到了线索,“这阿婆搭过我的车,死活也不说去哪,我只好每个村镇都停一下,到了地方她才下去。”一名司机反复查看,确认自己没记错。

小女儿在县里经营服装超市,回去时,她在店门口寻到3只葫芦,瘦小,干巴,还带着土色,应该是母亲的手笔。事情的来龙去脉逐渐清晰:老太太想念女儿,过来看望,想找她说说话,见她太忙,便悄然离开。

郑峰向来说一不二,自然不敢让他知道。再后来,这件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,郑峰也喜欢添油加醋。亏得芮雪天性豁达,没受到任何影响,反而重新拾起了笑容。

丁湖村主路

郑峰同妻子一样,佝偻着背——这是长期务农导致的,不同的是,他似乎直起身来能到1米8,活像一头迟暮的熊。他在村子里颇有威望,年老的人里他最能干,能干的人里他又最年长。

夜里十一点,郑峰背起地笼,换上雨靴,就着台老式手电,往大湖摸索过去,途中还不忘折下一根树枝。到达目的地后,他麻利地拉笼、投食、捏线、抛笼,最后再用树枝固定住地笼线,静待收获。身为叫得上号的捕鱼能手,郑峰的功夫几十年没落下过。

为此,他患上严重的风湿,右边脚趾经常彻夜疼痛,后来实在受不了,小女儿接他过去打封闭针,埋怨道:“这么大岁数,别再出去捕鱼了。”

“不搞鱼,不搞鱼,什么都不搞,我又谬么事做!”他竭力拔高音调,声如洪钟,震得脸皮波涛汹涌,差点洒落几粒老人斑。

升金湖因日产鱼货价值“升金”而得名。郑峰当年捕鱼最厉害时,好几个蛇皮袋都装不完,尽管有七口人要养活,他还是坚持分给乡亲。现如今,村里的老人寥寥无几,他便将鱼都存起来,伺机送给家人。

大湖被列为自然保护区,随着禁猎禁渔的实行,他得夜里偷摸去弄,以躲避管理员。鱼这玩意越来越金贵,可功效却大不如前,以前礼轻情意重,村民们都格外待见他,现在,子女们却会摆出臭脸对他说教。

“你直接来就好了,别费力气搞鱼,现在哪不能买到?”

“么话?我这鱼是湖里的,野生的,就算是卖,都要比养殖的贵些!”

上述对话重复了无数次,每到这个节骨眼,他都要鼓起双眼,嘬上几口酒,吹嘘下当年勇。

家门口是一块水泥空地,左边栽有两棵柿子树,右边则立着棵橘子树,郑峰把后院划分成鸡场、菜地、猪圈与牛栏。由于年事已高,猪和牛早就不养了,但别的活计他一直在干。小菜和鸡蛋自不必说,柿子与橘子的产量也比较高,他从不空手去子女家,没鱼的时候,这些东西便是替代品。

拜把子的兄弟回家省亲,劝他别再操劳,给他出主意:买点礼品再过去,钱不花光,只能入土。他气得直喘粗气,送鸡送鱼送菜叫疼爱,花钱送礼是敬爱,哪有娘老子敬小兔崽子的道理?

“你能不能顾顾家!你眼里没有雪伢(芮雪),她的眼里头却只有你。”老兄弟眼见劝说无果,转而为弟妹抱打不平。芮雪讨厌家禽、讨厌鱼腥味,甚至每次郑峰网鱼回家,她都要不停作呕。尽管如此,郑峰依旧我行我素,对妻子的抱怨置若罔闻。

日常演变成异常,原本寡言的芮雪骂骂咧咧,暴躁的郑峰却保持缄默。子女们对此全无察觉,他们认为不吵架便是没事,人老了总会变得古怪。

小辈们对此有不一样的看法,“别人都是相濡以沫,爹爹和奶奶是相看两厌。”最年幼的孙子郑小军正上高中,在他的印象中,爷爷奶奶泾渭分明,晒太阳要岔开来晒,乘凉要找不同的树。两人从不同桌吃饭,甚至连饭菜都要分开烧,出于节俭,他们用的是老灶台,可这样做意味着要浪费不少柴火。

总之,除每晚同睡一张床外,他们哪都不像夫妻。

升金湖

家里的房子建于60年代,两层,5个房间,面积共平,这里住过三个女儿、两个儿子,长子很早搬出去,女儿们纷纷出嫁。

唯独老二郑合还在,他当过兵,退伍后没有谋生手段,干脆同父母一起住,帮人干点砖匠活。手头没有多余的积蓄可以造作,他却不知收心,没多久搞大别人家姑娘肚子,而后匆忙成婚。

亲家公是有名的“抠搜佬”,以姑爷没出息为由,索要1万块的彩礼,芮雪气得头疼,要将儿子扫地出门,郑峰狠不下心,砸锅卖铁还是把钱凑齐了。

照理说成家了就得搬出去住,不巧的是,青壮大多外出打工,盖房子的人手不够,搬家事宜只能延后。好在浪子回头,为了给孩子挣奶粉钱,郑合忽然改头换面,决定去省城打工。

儿媳留在老家,由二老代为照料。芮雪端茶倒水,洗衣做饭。郑峰卖力捕鱼,煲汤给儿媳养胎气。儿媳嫌吐刺麻烦,他就专挑无刺的乌鱼和鳜鱼,实在找不到,便用鲫鱼代替,将刺细细剔光。

有次儿媳说想吃野味,到了晚上,他跑到田里拿电灯晃荡,定住地上的牛蛙,全部捉回家煲汤。视线太差,他俯身时摔了个狗啃泥,幸亏土质比较松软,只是衣服上沾到点泥星子。

次年,孙子出生,郑合回家准备盖房子。儿媳瞅着高大老实,心眼却一点不少,她舍不得这种日子,死活不肯搬走,“爸妈快60多了,住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。”

轮到郑峰急眼了,他可不喜欢伺候人,这半年折腾得够呛,哪肯再往火坑里跳?芮雪第一次抱孙子,爱不释手,劝说道,要不就先住着。郑峰见妻子爱孙心切,再加上少数服从多数,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。

郑合照旧在省城打工,逢年过节才会回来,妻子则在家带孩子。孙子嘴巴挑,不爱吃他母亲做的饭,儿媳也乐得清闲,顺势把担子撂给两位老人。

芮雪患有严重的支气管疾病,碰不得太重的油烟,家里的饮食以清淡为主,但孙子无辣不欢,哄没用,劝没用,骂也没用,无奈之下,郑峰只得系上围裙。

某天中午,一家四口围坐在八仙桌旁吃饭。门外走进一人,手提两瓶酒,是个远房亲戚,“到这边拔树,找你们蹭饭吃。”

芮雪热情招呼,加了副碗筷。亲戚尝了块爆炒猪耳,辣得直吞酒水,“怎么辣成这个样子,不是你们烧的锅吧?”

刚上学的孙子立马接过话茬:“我知道,饭是保姆做的!”

“保姆!哪有保姆?你哪是小少爷啊?你这伢莫不是发了孬!”亲戚只当小孩子胡言乱语,哈哈一笑,拿筷子沾酒直戳他额头。

孙子吃痛,不服气地撅起嘴巴,“真有保姆,我妈说的。”郑峰扭头,见儿媳停止了夹菜,尴尬地端着碗,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:孙子没进过厨房,肯定是她乱嚼舌头。他当场就想掀桌子,但亲戚还在,他拉不下老脸,恨恨地饮下一杯酒,将脸板正,“你这孬娃,怎么能这样喊你妈?”

亲戚恍然大悟,是了,你亲家母是江西人,那边人最好吃辣,这饭合该是你儿媳妇烧的。酒足饭饱之后,他告诫道:“你婆婆不能吃辣,以后做饭搞清淡点。”

儿媳如蒙大赦,连连点头,将还想开口的孩子抱回屋,一路小跑回来收拾碗筷。亲戚回去后,见人就感叹:“我老表那个儿媳妇,还真没讨错,把两个老人伺候得真好。”

经过一段时间发酵,这话逐渐传开,郑峰和芮雪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,自家事自家知,他们没有反驳,而是把真相烂在肚子里。

丁湖村的老村民,对芮雪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她年轻时的模样。那时候的她伶俐贤惠,但不知从何时起,逐渐变得木讷,连说话声都细若蚊蝇。

3年夏,芮雪突发重病,医院,经过3天的抢救才闯过鬼门关。住院的两个星期,大女儿、二女儿相继赶来,三姐妹轮流照顾她。当时她已经脱离危险,但女儿对此并不清楚,因为她还带着氧气罩,不能开口说话。

她一闭眼,女儿就哭得稀里哗啦,医生哭笑不得,“别打扰病人休息,你们再这样,没事也要被搞出事的。”

女儿们羞愧难当,芮雪却难得开心,病情趋于稳定的那几天,她拉着女儿絮叨了许多往事,“我和他从小就认识,说起来,我算是他的姐姐,也可以说是童养媳。”一张口,便是石破天惊。

“我是40年生的,大他三岁。我生在老山里,十岁那年,家里揭不开锅,就把我过继给你们外公。你们外公生不出孩子,为了留个念想,又从别人家抱了个男伢,就是你们爸爸。后来,我19岁的时候,他16岁,我们被要求结婚。”芮雪顿了顿,眼神像潭死水。

突然同自己的弟弟结婚,换谁都接受不了。但在那个时候,婚姻包办再正常不过,仅凭一己之力,根本没法抵抗。郑峰显然是爱芮雪的,但这层关系如鲠在喉,最初的几年里,两人一直相敬如宾。

“那你喜欢爸爸吗?”小女儿八卦劲上来了。芮雪没有回话,只报以赧然一笑,小女儿后来回忆说,那笑容和他们婚纱照上的一样。照片是70年代补拍的,两人正值壮年,郎才女貌,芮雪依偎郑峰,笑得肆意。

这张照片挂在老屋墙头最显眼的位置,小女儿从小看到大,近些年却不大见得到了。年4月,郑合的儿子成婚,本打算在合肥买套房,妻子又起了歪心思,反正新娘也是家这边的人,没必要跑那么远买婚房,把老屋装修一番就好了。

没把握的仗不能打,她自知这么多年下来,公婆早就看不惯她,于是她抓住郑峰好面子的弱点,“爸,别人家个个都是小洋房了,你还是个小破屋,刚好小靖要结婚,我把你房子装修一下。等他们去合肥工作了,房子还是你住,你也能住上小洋房了。”

听到能住上“小洋房”,郑峰乐得合不拢嘴,当场就答应下来,女儿们早就看不惯这个嫂嫂,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,她们纷纷打电话劝阻,芮雪心里跟明镜似的,也在旁帮衬。可郑峰犟起来谁都拉不住,远水解不了近火,这事还是让儿媳得逞了。

黄鼠狼终究没发善心。年,郑峰和芮雪被扫地出门,理由是有年轻人不方便,新居由原来的厨房改造,30平米不到,独立于老屋之外,同时也挨着老屋。房顶有些漏雨,光做饭还可以接受,用来住人有些勉强。

尽管如此,郑峰仍坚持住下来,熊瞎子真的老了,这种气都能忍。芮雪不干,她要求另起炉灶,两人再盖个新屋,郑峰不肯走,“小靖老婆快生了,我想抱抱曾孙子。”多年前,芮雪为抱孙子而服软,如今却换成了郑峰。

从此,一家人吃两家饭。年,郑合举家搬去合肥,包括刚学会走路的曾孙,儿媳走之前给大门上了锁,老爷子还是没能住上洋房。

郑峰被吆喝声吵醒,“亲公,老家婆找到了,玉娟带她回来,一路去接不?”

他松了口气,嘴上却连连念叨:“作的她,不去,不去,你们去,我给你们煨酒。”昨晚他一个人睡,翻来覆去睡不着,挣扎好半天才下了床。

屋顶是木头做的,两个月前突然垮塌,他被砸伤,身体到现在还有点虚。门的朝向避开了太阳,一进屋就能嗅到霉味,因为堆有柴火,迎着窗户可以看到大量灰尘,门口摆着张供台,上面供着尊陶瓷菩萨,空间太过狭小,菩萨只能和老旧电视、收音机、日历、剪刀等杂物挤在一起。

吃饭都在一张小桌子上,旁边挂着他在毛主席纪念堂拍的照片,是送外孙去北京上学时拍的,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去到首都。没有合照,那张婚纱照被锁在老屋里。

芮雪本就没什么社交,只有个亲生哥哥,很少来往,自打住这儿起,久不见光,芮雪更加阴郁,夫妻俩也开始貌合神离。

同样是面对孤独,他每天忙东忙西,自有一番乐趣,妻子却无事可做,没人和她说话,只能独自晒太阳,偶尔有熟人造访,也都是他的朋友,插不上话。这样看起来,他确实比妻子好受一些。

收起思绪,他去后院洗了把脸,杀鸡、烧柴、起锅,准备做饭。

前一天下午,妻子再次失踪,他急得快哭出来,打电话找子女们求助,“你妈离家出走了喂,能不能过来找哈子。”

乡亲们安慰他,多半是和上次一样,自己会回来的,听闻这话,他反而更急了,眼泪不停滚落。众人见这架势,忙问他怎么了,“不晓得么话,心里发慌。”

正当这时,小女儿赶来,还带来了蓝天救援队,乡亲们傻眼了,要这么大阵仗干嘛?“我就一直怕,妈妈上次是两点下的车,7点钟才到的家,有几个小时的空白期,她很有可能是去自杀了!”

小女儿也急了,向众人透了底,请求他们帮忙找人。不久后,民警也赶到,三拨人马分头搜寻。“主要看看湖边的草窝,老人自杀都喜欢去那里。”

民警王队长经验丰富,近年来,乡下自杀的老人越来越多,光上个月他就碰到4起,只有一个被救了回来。

升金湖太大了,一直到晚上11点,搜救行动仍然无果,天寒露重,只得作罢。华子和小女婿从东流镇赶回来,听说那边有个流动马戏团,专门拐骗老人,他们急匆匆地跑去查看,无功而返。

“今晚是不行了,明天继续吧。以后有空多陪陪老人。”王队长表示,这些老人无论是自杀,还是被马戏团拐骗的,大都缺乏关爱。

然而,芮雪缺失的又何止是关爱。这些年,她每次去到女儿家里玩,都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,唯独没有过像样的交谈,女儿们见她称赞《薛仁贵传奇》,打开电视就放这个,全然不理会她已看过10遍抑或是20遍。

她尝试亲近孙子辈,话到嘴边不知道说什么,攒点积蓄想给他们作彩礼,却被退回来让她自己花。年轻时,她操持一应家务,做牛做马将5个孩子拉扯大。如今,她所有的价值都被榨干,得不到反馈、不再被需要、失去人生目标,绝缘于社会与家庭......她似乎有足够的理由选择自杀。

还好这一切只是场闹剧,妻子就快回来了,郑峰有些庆幸。他一边炒菜,一边在心里合计,待会怎么教训妻子。突然,人们来了,门口一片嘈杂,身后传来脚步声,他抄动锅铲,头也不回地开骂。

身后没有回应,他气得转过头,刚好对上一张惨白的脸,是玉娟,“家公,家婆她......她死了。”玉娟瘫倒在地,大哭起来,“那么好的家婆,小时候我没鞋穿哟,都是她给我做的鞋,怎么就走了喂......”

玉娟后来说了什么他没听清,身后传来一股焦味,他下意识地去翻炒,锅里是高瓜炒肉丝,妻子最爱吃的菜。虽然心里很生气,但一天没吃上饭,妻子肯定饿坏了,这样足足炒了两分钟,他才想起要去门口看看妻子的遗体。

庆功酒变成了白喜事。郑峰和女儿们在后厨煮面,吊唁死者时吃一碗,可保生者长命百岁。

大小丧事由两个儿子操办,郑合从合肥赶回来,十年未回家的长子郑林也露了面。他是芮雪生前最挂念的人,罹患糖尿病,日常花销很大,害怕回家维持不了生活,便一直独居在上海。

包括孙子、孙女、外孙在内,所有人聚在一起,盛况空前,比3年住院那次还要热闹的多。

棺材放在老屋正中央,时隔多年,芮雪终于又回到这里,遗照是当年出院后小女儿带她拍的,一袭红衣,恰好是她死时穿的那件。照片中的芮雪眉眼带笑,很多中生代乡亲看了都感叹,“没想到平时那么木的老太太,竟然也能这么漂亮。”

道士坐镇堂中,锣鼓喧天,后辈围着棺材反复跪拜——死者为大,终是享受了众星拱月的待遇。法事结束后,郑合妻子和道士起了争执,“你这不是乱要价?块,不能再多了。”

众人劝她息事宁人,毕竟棺材还没入土,得罪道士没什么好处。她还想说什么,郑林却已经点出元给道士,葬礼上数他哭得最凶,母亲的终点站正是他早年养鸭的水塘。

10月8号上午10点,棺材入土,人们围在坟头吃下“子孙粑”,一块扁平的馒头,中间点上红心,据说吃下可保子孙平安。小女儿想起那三个葫芦,同姐姐们说起这件事,发现大家都收到了母亲的礼物,“葫芦”通“福禄”,寓意后辈有福有财。

芮雪的葫芦

家人情绪恢复得很快,芮雪才过完八十大寿,即使是自杀,大限也快到了。郑峰不再死犟,而是听从子女的建议,不种地,不养鸡,连捕鱼都放弃了,仅仅是因为听到他们说“会常回来找你戏”。

长子郑林看望他,他老怀大慰,逢人就炫耀,“老大给我剁了几斤肉骨头”,单独过了十几年春节的他,计划着今年去小女儿家,明年再去二女儿家......

年4月4日,清明节,一大家子祭奠芮雪。曾孙指着墓碑问道:“爷爷,那个名字怎么念啊?”

“内雪,是念‘内’吧?”郑合一时语塞,忙向旁人求证。

作者

郑骅

每颗星星都有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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