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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丑年端午假期随笔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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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生一死一人一命

一枯一荣一盏一空

记于年6月12日晚21:30

端午假期的晚上,吃完晚饭,二老在房间里陪着小九下围棋,祖孙嬉闹,岁月静好。

我坐在客厅地板上,空想了一会儿,又算了算,也是算不清楚到底有多久没有动笔过了。打开手机翻了翻一年前的朋友圈,大多是家人朋友的说笑打闹。直翻到年4月21日的照片文字时,胸口彷佛被一双粗糙的大手狠厉地揪住了,痛感清晰且阵阵。犹记得年10月--年4月,陪着奶奶走了两次*门关,第一次救了回来,第二次天人永别。

奶奶走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不到,待到那一日早晨七点多,估摸着家门口的花店应该开了,便去跟花店老板商量了一下,拿过剪刀、装好花泥的花篮、还有一些白菊、弗朗、康乃馨、叶材——自己做一个花篮放在灵堂就当是告别。这么边剪边摆弄着,想起奶奶来南京的家里第一次看到我插花时,老太太一脸好奇:咦,你竟然还喜欢做这个,这能卖钱不。

奶奶本就是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,不过她的业务领域在土栽,且从业几十年,非我这种三脚猫技术的鲜切花花艺爱好者可望其项背。老宅里面的花草似乎都浸入了奶奶的生命力,只要她愿意栽种,基本就会成活。再往早些年数一数,在我的小时候,老宅的院子除了花草还有许多果树——春天的樱桃、初夏的枇杷和杏儿、盛夏的石榴、秋天的柿子。尤其是柿子,每年秋天,待柿子树上的果子长成未熟透还是绿色的时候,就摘一些下来。先放在木头澡盆子里,堆得高高的,再分批取出放在一个厚泡沫容器内,放点儿稻草盖好。捂几天后,再拿出来,果实依然是绿色得,只是颜色比初摘时更深一些。奶奶取个柿子,给削去绿皮,一个*色滑腻的果实就到了我手里,一口一口啃下去,脆香清甜。

这么遐想间,给奶奶的花篮已经做好,摩挲着花枝——老太太应该会喜欢吧。

因为疫情,奶奶的遗体没有在家摆放很久,联系好殡仪馆,便送去殡仪馆的冷藏柜停放了。放进冷藏柜之前,家人先围着奶奶的遗体默哀了一分钟。父亲后来跟我说,他觉得奶奶当时的面容格外安详。

奶奶的灵堂就设在老宅,设了三日。添香、烧纸、迎来送往,是那几日的主要工作。家族里各个支系因奶奶的离去再次见面相聚了。许多长辈或同辈我是叫不上称呼的。因为自小怕走亲戚,再加上脸盲、记忆力也有些差劲。于是就跟着父亲母亲,让我叫啥就含笑叫一声,再听他们拉拉过往的家常,这时光恍惚间被拉回到年幼逢年过节串门时。

就在第二日,我见到了奶奶的表妹——表姨奶奶。表姨奶奶已经许久不与我家来往,我自是不认得的。父亲年幼时在表姨奶奶家小住过几次,表姨奶奶夫妻俩都非常喜欢他。许是爱屋及乌,表姨奶奶擦拭完眼泪后,就拉着我的手,给我讲了许多奶奶还是小姑娘时候的事情。这些事情与我的记忆拼拼凑凑,我竟彷佛拾到了一个更加完整的奶奶。

奶奶的原生家庭生活拮据,孩子也多。于是她刚出生八九个月就被送给了一户不能生养孩子的人家。这家人当时做点儿小本买卖,家境颇殷实。奶奶被送去的第一个星期里,奶奶的母亲每天步行三十里,在这家的窗外听半响,确认奶奶好好地睡着了才舍得离开,然后再走三十里的夜路回去。后来奶奶长大,也去认了亲生父母的门,与那边有着来往。

奶奶在养父母家被视为掌上明珠,大小要求都是尽力满足,这便养成了奶奶骄傲、泼辣的性子。小姑娘这么被宠到了十五六,已是初长成。不用去翻老照片,我便能想象到小姑娘那时的眉眼灵动,举手投足间肯定皆是掩不住的芳华明媚。那年家里不再让她念书,把她送到了邻近的镇子上。当时镇上供销社主任是我爷爷。爷爷小时候上了两年私塾,父母早逝,家里二哥是地下*,随后便被这位二哥送去参*,专门负责送信。爷爷在这个镇子上做供销社主任时,战争早已结束,兄弟姐妹也不在身边。小伙子二十五六、浓眉大眼、与人为善,家境虽清贫,但一人吃饱全家不愁。他被奶奶的养父母相中,要将两人凑成一对儿。表姨奶奶说奶奶当时是不想嫁的,还想去念书,但是也拗不过父母之命,二人便成婚生子。

爷爷长奶奶十岁,许是年岁差的太多,爷爷对这个面容姣好的小姑娘十分宠溺,凡事都顺着小姑娘的心意。表姨奶奶当时来陪奶奶住过一段时间。两个小姑娘会单独睡一间房,讲讲私房话。等到半夜时,爷爷会走进房间给她们把被子压压好,生怕二人像孩子一样踢了被子着了凉。

过了几年,爷爷的工作调整到县城里,二人陆续生养了四个孩子,两男两女,最小的儿子随了她姓。转眼这日子到了文革那几年,奶奶张扬的性格给她引了灾祸,甚至衣衫褴褛着被绑去了街上游街。这件事情不可避免地刺激到了奶奶,更如若在她火辣的性格里又浇了把油,火焰窜起,遇事更加好胜且极端。

再过了一些年,我的父亲和母亲结婚,我出生了。等到我有记忆时,奶奶已经是全县城都闻名的霸道妇人。

简言之:喜打抱不平,喜吵架,喜赢。

当时的大环境大多是认为女子应贤良淑德,温婉居家。但是奶奶几乎没将这些条框放在心里。她退休以前在县城的厂子里跑采购,走南闯北;待退休后,她的四个子女都已结婚生子,她便开始操持着这个大家庭的饮食起居。即便在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里,老太太与邻里、与菜场的小贩也不曾让过一分一毫。甚至后来工厂改制,奶奶还被工友请出山,代表他们与工厂谈判。细数下来,真真也算是奇女子一位了。

这么热烈地生活着的奶奶,出手烹饪的饭菜都是极好吃的:腌菜、熏鱼、香肠等等咸货都是自己亲手来做,院子的坛坛罐罐里都是她的独门密酱,连蒸臭豆腐的臭水都是自己来酿。四季里的青蔬鱼肉自然是都不会少,做法各异。当时如有摄像机,来我家里拍个舌尖上的县城也不过分。我的两个姑姑时常也会拖家带口回来吃饭,所以家里饭厅的那张大四方桌永远是热热闹闹,布满菜肴。每每吃饭的人太多,小孩子上不了桌。奶奶就会给我在院子里弄个高一些的凳子,上面放着盛好的饭菜,再给我一把矮一些的小凳子坐下——这样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小饭桌。时常,我还趴在小饭桌上往嘴里塞饭菜时,奶奶就会端着饭碗笑盈盈地过来问我,明天想吃什么菜呀。

这些与奶奶相处的过往其实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散落着,但从前不管拎起哪一个,那里站着的都只是我奶奶。而这会儿,她是那个刚出生的婴儿,她也是那个骄傲的大辫子小姑娘,亦或是那个泼辣大胆的母亲。拼拼凑凑间,这才是原本的她啊。

奶奶的灵堂就在老宅的客厅。客厅里一直挂着爷爷奶奶五十周年的结婚纪念照。照片里的奶奶笑得灿烂,爷爷戴着毛线帽子倒是没什么表情显露出来。回顾从前,这家里,爷爷的性子如水,奶奶的性子如火。大事小事几乎都是奶奶做主。两人退休后,奶奶虽然经常找爷爷吵闹,爷爷大多不做声,每日悠悠然戴上眼镜、喝喝茶、看看报纸。有一次奶奶便秘的毛病犯了,我听父母说了,就跑去爷奶的卧室想瞧瞧奶奶咋样了。一推开门便看见奶奶蹲在地上,脱了裤子,爷爷戴着老花镜,一手拿着挖耳勺,一手拿着开塞露,凑在奶奶后头。爷爷仍然没有太多的表情,只是一门心思地捣鼓着,试图帮奶奶缓解痛苦。

爷爷走的比奶奶早,走在年的冬天,那天正巧下了一场大雪。大雪堆积数日后化水,水便浸润进土地间悄悄流走。而后的一些深夜里,奶奶会从梦中哭醒,嚎啕着质问我爷爷,为何就先走了,又为何不带她一起离开。再往后,奶奶就一直守着老宅,偶尔来我家里小住,却不肯搬出来长住,就这样独居了十来年。

这团火失了水的浸润,随着独处的年月渐长,愈发得孤傲灼人、不近人情。

时光如水流,一晃就到了年的春天,已是十来年后。奶奶的病情在这年冬天发起,随着春日来到,愈发严重。就在她进入ICU的一日夜里,我梦见爷爷奶奶又一同坐在了老宅里,相伴却无言,也没了从前的吵闹。梦醒后,思量了许久,终究是没敢告诉家里人,因为这是爷爷离开后,我第一次在梦中同时见到他们二老。

那段时间对奶奶可以康复还是抱有希望的,毕竟这是个多么无所顾忌无所畏惧的老太太。但可能终究是失了水流滋养太多年,又或是独自眼泪流了太多年,老太太这次还是放手了。

守灵的日子过得也是快得很,许是因我时常发呆吧。转眼就到了火化那日。清早家人便集结了送葬车队,来到火葬场。堂弟去办好手续,我走进悼念厅,看到了冰棺里的奶奶。我不停地拭去止不住泪水,想再多看看奶奶,但看清楚了却有些陌生:人的身体没了灵*、失了血流,所有的生气竟然就这么消失了,连样貌都变了许多。亲友行礼结束得也很快,奶奶的遗体随即被送去火化,再取其骨灰去陵园下葬。自此,我的奶奶与这凡尘俗世不再有肉体上的关联。

而后的大半年里,我面临着自己人生里的抉择,从任职九年的大平台离职,重新选择职场赛道。这中间有义无反顾、也有迷茫。或多或少、有意或无意地,我也在压下奶奶已逝的哀痛。忙忙碌碌间就到了年底。

一日,陪娃去一个主题公园里玩耍。坐在园内供休息的长凳上看着娃玩耍的背影,有关奶奶的记忆非常突然地随着园内广播播出的音乐,如水流般瞬间漫溢了我的大脑,未待细想,那一瞬泪已满面。有些离去有些空位并非时间的沙河可填补。

但今日是略带喜悦的。因这想写又不敢写的落笔困顿终于打破了。也因终于可以为我奶写下点儿什么。老太太的奇闻趣事还有许多可写,待往后吧,今日已满足。

就此搁笔。端午安康。

想来这一生一死间,

终究是一人一命;

这一枯一荣的后头,

可能是只盼独饮一盏后皆成空。

玥瑜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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